砧板上的魚/劉碧雲 (會員)-(140)

黃金中年時期,我總是精神抖擻地主持貿易公司的業務。每天清晨在天矇矇亮時,就起床和外子趕去松山機場前的民航局網球場打球,並和夥伴們吆喝、鬥嘴,快樂地打得滿頭大汗後沖洗乾淨,再換裝打扮相偕去公司上班。

每逢週末假日,身為北市登山會的資深會員,總是參加會報上策劃好的登山活動,在山上泡茶、野餐,和山友們享受其樂融融的休閒活動。不知是否如此這般運動過量,這雙玉足於年屆六十時,開始感覺雙膝怪怪地,不但時常有些酸痛,每次從椅子起身時,更聽到它卡卡作響。起先還不以為意的開玩笑說:「該加些縫衣機用的潤滑油了吧!」等到膝蓋開始疼痛時,這才緊張得慌了手腳,經朋友介紹,開始跑去規模不小的楠桐中醫院治療。

先用煮沸的藥草浸泡過的毛巾熱敷膝蓋,等它涼了之後,照紅外線、針灸、按摩,最後貼上冷敷的黃藥布,並帶回藥草粉末的藥包服用,每週一次,所幸大約半年後,已大致恢復了正常。我從此乖乖地遵照醫生的囑咐,把打網球改成乒乓球,把登山改成郊遊般的小山,十分注意呵護及寶貝自己的雙足。如此這般,總算平安無事地再捱過了二十多個年頭。

不料,就在去年一次慢跑之後,左膝突然疼痛紅腫起來,只好趕緊跑去附近的復健醫院就診,醫生給我三天止痛藥,說目前紅腫不能復健。三天後疼痛情況稍微疏解,我再去時,醫生又給我六天的藥。我心想這樣只吃止痛藥也不是辦法,就改往中國醫藥大學台北分院找人氣甚旺的孫博士針炙。真難以想像,他一上午或一晚上掛號的患者都超過一百五十人,幾十個床位擠滿了小兒麻痺或中風患者。有時我回到家幾乎已是深夜了。

每一次在左腳扎八針,不痛的右腳也扎八針,然後通上弱電、照紅外線約二十分鐘,儘管我嘴裡哼著:「好痛喔!好痛喔!」但還是忍耐一週一到兩次,大約針了三到四個月後情況好轉,最後一次我問孫醫師說:「今天是最後一次,我該怎麼辦?」他說:「痛了再來啊!」說的也是,也只好如此了。

然而就在平安地恢復正常作息一段日子後,沒想到最近卻輪到右膝腫痛,而且來勢洶洶。我趕緊如此法泡製,又跑去找孫醫師,但這次扎針後卻更痛,走起路來一跛跛的,有一次在玉蘭莊準備回家時突然無法走路,只得坐計程車直接趕去附近的復健醫院打針了。

看來情況嚴重不宜再拖,我決定去附近的三總作徹底檢查,林主任對著十幾張X光片皺眉久久不語,後來他宣告:「關節骨頭已磨損變形,打玻尿酸或PRP已太遲,無濟於事了。」事到如今,已無退路可解決,儘管心中百般不願,也只好硬著頭皮下定決心開刀換人工關節了。

當天,身上只換穿一件薄薄的手術衣,輾轉換了三次床,被推進如同大廚房的不繡鋼手術室後,門輕輕地關上。這時的我,正如同一條砧板上的魚,只能隨人煎煮料理了。裡面已有一位病患正在開刀中,而我身旁的床上躺著另一位滿臉憂慮的歐巴桑,我們的床頭各站著一位護理士,在無聊的等待期間,我只好哼著平常喜愛的《小小的籃中》或《守護明日的耶穌》等讚美歌。不久麻醉師過來,摸摸脊椎骨,就在旁邊打了一針,還真快,我試著動動腳趾卻已毫無感覺了,因為只是半身麻醉,意識是很清楚的,此時從腹部一股強烈嘔吐的感覺湧上來,我告訴護理士想吐,她丟一個塑膠袋給我,我聽見鄰床一起落難的歐巴桑也有同樣的反應,不過最後我們終究沒有吐出來,透過安裝在手術檯天花板的大鏡子,我清楚的看到三位醫生正圍著右膝處理中。事先有幸災樂禍的朋友嚇我說,有人聽到榔頭、鑽子敲敲打打的聲響就昏過去了。所幸可能有點重聽的緣故吧!並不在意這些雜音。 三四個小時後,我這條經「總鋪師」料理完畢的魚被推了出去,而另一尾新鮮的魚悄悄地被推進來了。

翌日早晨八時,我勉強柱著拐杖進入洗手間,來巡房的醫生緊張地問我:「去洗手間做甚麼?」這還用問嗎?難道我會進去吃早餐啊?

幾天後,年輕的助理醫生嘮叨著,因為和我同一天開刀的那位歐巴桑至今還不肯下床,很傷腦筋。他正要去拉她呢!

剛出院回家,有時熱腫的右膝不免隱隱作痛而令我輾轉難眠,如今已滿兩個多月,手術傷痛處大致已恢復了八九成,好不容易又可重拾原先那悠然自得的生活了,真是慶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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