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的奇妙旨意/蔡仁理 前理事長

玉蘭莊的各位,從去年十二月到現在,好久沒跟大家問候了。上個月高橋檀總幹事突然拜託我寫玉蘭莊通訊一六〇期的刊頭文。於是我答應她,會配合創立二十九週年交稿。
首先,對於玉蘭莊迎接創立二十九週年一事,向各位表達我衷心的祝賀。創立至今這二十九年的期間,在上帝的愛與恩典的帶領下,加上眾多志工、理事、總幹事、基督教及社會團體、義工等孜孜不懈的服事、奉獻的支持下,發展成今日的樣貌。為此,我在這裡跟大家一同向上帝獻上感謝。

回顧以往,玉蘭莊是在長達三十九年多的戒嚴令解除之後的兩年,也就是一九八九年九月,由台北東門長老教會的「聖書と祈りの会」所創立的。它是一間使用日語、以基督的愛為基礎來設立的高齡者日間照護中心,服務許多長者。爾後,玉蘭莊一直以「台灣唯一一個用日語來進行的銀髮族學習、交流、慰藉的綠洲」之姿,受到國內外許多的讚賞。

我跟玉蘭莊的關係,我深信是在上帝奇妙旨意的帶領下所賞賜給我的恩典。趁著這個機會,就來分享一下我的見證。我想,我這一生中關於日語的學習以及跟許多日本人相遇相識的來龍去脈,都能夠為此佐證。

首先,先用我的人生故事來簡單地說明一下。

在某個教會的日語聖經研究會中,有位慕道友提出了這樣的問題。

「佛教說,人與人的相遇是緣、緣份、或是命運、宿命、奇遇,那麽基督教又是怎樣用日文來闡述這樣的關係呢?」因為突然被問到,害我稍稍有點遲疑,但突然,「神的旨意」這個語詞在我心中閃了一下,於是我回答:「基督教相信全能的慈愛上帝,因為這位愛的上帝統管萬有,所以我們相信,是『凡事都會成為益處』的神的旨意在引導我們。」也就是說,基督教並不把「視萬事為好的神的計劃」,認為是緣份或命運、宿命、偶然。使徒保羅在羅馬書八章二十八節提到:「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效力,叫愛神的人得益處,就是按祂旨意被召的人。」我相信,神從一開始就帶領我們,讓我們人生當中一切的關係最後都成為益處。因此,我跟玉蘭莊的關係,也並非單單的相遇相識,而是神引導我的。我相信,能跟各位有連結,並不是因為單單的緣、緣份,而是基於神的旨意。這是神對我的「恩典計畫」的結果。

我是在一九三一年(昭和六年),於過去曾經是日本殖民地的台灣東部的鄉下丨池上這個地方出生的。直到二次大戰結束(一九四五年)為止的十五年的期間,因遵行同化政策而接受日語和日本式的教育,一直活到今天,也就是被稱為「日本語世代」的一群。因此,我正式學習日語的時間,就只有短短的十五年。也就是到唸完公學校六年和中學校三年的期間而已。我的青少年時代是個不折不扣的戰亂時代。從一九三一年九一八滿州事變開始,到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件(中日戰爭),再到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戰爭(第二次世界大戰),至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戰敗,當時可以說是在每天惶惶不安的時期中接受教育的。戰爭一結束沒多久,就突然被歸為中國人,接受從來沒受過的中文教育,並且因一九四九年的戒嚴令之「日本語禁止令」規定,被強迫不得再使用日語。然而,在七十年後的今天,已經八十好幾的我,竟然還能夠再次使用日語,而且還能如此用日文振筆疾書,這實在是個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事實。我堅定地相信,這是因為神的美妙旨意,因此賜下許多仰賴貫穿我一生的日語的機會給我。

公學校四年級的時候,我轉校到西部的公學校,並且在被認可為「國語家庭」的姑姑家,接受扎實的日語教導。後來也考上很難考的州立中學,在學生幾乎都是日本人的二年半的學校宿舍生活中,接受了日本式的生活訓練。在學校宿舍生活中,被高年級的學長發現我是基督徒,並且持有聖經,結果遭到海扁,甚至打到我牙齒流血,是讓我很難忘卻的記憶。二次大戰結束,在那之後所有的日語教育可以說完全斷絕了。一九四九年高等學校畢業之後,進了青年時代就決定要唸的神學院,教授只有幾位宣教師以及從日本歸國的四、五位老師,課堂上則是以羅馬拼音的台語訓練、日語、英語摻雜的教學。高年級有三位日語很好的學生。鄭連德先生、黃西川先生、葉保進先生(太魯閣族第一代牧師),雖然大家各自都成了台灣教會的牧師,但我們平常的對話幾乎都是用日語來交談的。也多虧這樣,我日語的使用機會可以說又復活了。剛好那個時期是戰後台灣教會的山地傳道開始期,在那裡只有日語才能通,我被派遣到烏來村落開拓傳教一年半,都是使用日語來傳道。一九五六年到五七年,我申請到獎學金,獲得去美國一年交換留學的機會。到了美國的神學院,在那裡遇見了唯一一位來自亞洲的學生,是日本大阪扇町教會的副牧師辻中昭一先生(同志社大學神學部畢業)。我們結為好友,我受到他多方的照顧,彼此也成了終生的莫逆之交。他取得耶魯大學神學院的學位,後來在扇町教會牧會,於前年安息主懷。生前,他來過台灣六、七次,我也曾經帶他去蘭嶼島參加過雅美族語聖經發行的感謝禮拜。透過辻中牧師,介紹了河野友美教授這位「聖經與食品」的研究家跟我認識。她也是日本電視節目中知名的老師,於是我邀約她來台北。大約連續八次訪台,在基督教醫院、YMCA教會各地,舉行由「互談會」所主辦的演講,獲得相當大的迴響和好評。

一九六五年,在馬尼拉舉辦的第一屆亞洲基督教青年大會準備委員會中,我有機會跟日本的國際基督教大學(ICU)的教授古屋安雄先生結識。十五年後,因大兒子唸完台灣的大學之後想立刻到日本留學而致電古屋教授,結果教授二話不說馬上答應幫忙安排入學手續、入境等所有事宜。幾年後,發生了一件很神奇的事,大兒子進到日本電氣(NEC)上班後沒幾天,我正好從倫敦出差回來,回程順道繞去東京時,得知大兒子的上司竟然是我新竹中學時代的同班同學。再碰面時,儘管名字早已不記得,只記得綽號,但是對方卻還記得我的長相。四十五年的期間完全沒有聯絡的朋友,沒想到又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重逢,我相信這是神的旨意。而且大兒子真的承蒙他很多關照。

一九七二年的日本聖經公會一百週年,有許多的慶祝活動。我奉命擔任邀請來的日本客人、牧師們的口譯服事。本田弘慈牧師(有名的大眾福音者)整整四天的台北市大眾傳道、北森嘉蔵牧師(上帝的疼痛神學)的講座等,雖然都很難翻,但最後總算完成了這些口譯的服事。本田牧師說,我翻譯很有熱忱,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。而且還遠從日本把我一直想要的廣辭苑辭典寄來給我當作記念。

在我擔任聖經公會(UBS)的職務近二十年之後,又被選為各國的委員會、理事會,以及亞洲太平洋地區的總幹事的職務,不但國外旅行的次數增加,同時也經常有去日本的機會。非常恩典地,能跟各國的許多教會領袖會面,特別是日本的牧者們,公務以外都用日語彼此交通,非常地愉快。還有跟日本的聖經相關的指導人士、總主事等有許多交流。跟岸千年牧師(日本路德神學大學院長)、大宮博牧師(日本聖經公會理事長)、宮內俊三牧師(日本聖經公會總主事)、新見宏牧師(死海抄本研究者)、佐籐邦宏牧師(日本基督教團議長)、渡部信牧師(日本基督教團總主事)等人也有新的交流,蒙受各位先進的指導。這些都成為我日語知識更加增長的大益處。

一九九五年,受到日本聖經公會大分市聖經展覽會的邀請前往參觀的時候,非常榮幸地能跟相當知名的女性作家曾野綾子大師同席用餐。在談話中,我說:「我拜讀過很多部大師的作品,小說家真的很棒很了不起哪。旅遊各地收集小說的題材,然後只短短幾天就能寫成一本小說哪。」結果大師回答我說:「哪裡哪裡,這根本算不上什麽唷。只有上帝才是真正偉大又了不起的小說家。因為祂為全世界五十億的每一個人都寫了不同的小說。而且全都是以完全不同的性格寫出來的。」大師的回答讓我若有所悟,原來上帝讓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以各自不同的題材來發揮呀!大師的話真是令我難以忘懷。

因為懂日語的關係,讓我獲得好幾次去日本旅行的機會,簡單敘述如下。首先是受到日本亞洲福音宣教會位於京都的野口牧師的邀約,於一九七一年九月到十月期間,前往關東方面十間左右的教會,巡迴傳道拜會。

二〇一一年在大阪中華長老教會的短期牧會中,於京都舉辦的基督教醫療傳道會三國(日韓台)聯誼會中,演講關於台灣教會的醫療大約兩個小時的時間。擔任講者介紹的京都的白石醫師,很奇妙地是二次大戰時四歲的時候接受幼兒洗禮的,而他受洗的教會,正是戰後我於一九六八年到一九七三年牧會的台北中山教會(以前的台北日本聖公會,當時是由大槻牧師牧會和建堂)。多麼奇妙的組合搭配呀。

二〇一四年的復活節前,在我第三度去大阪短期牧會時,在佐藤貴仁先生(曾數度造訪玉蘭莊的貴賓)的邀請下,赴早稻田大學日本語教育研究所中心,以「貫穿我人生的日語」為題,對三十名左右的學生及老師進行演講。之後收到好幾位學生的來信,說反應非常好。若要說這件事的巧妙之處,就在於這間日本教育研究所,正是以前我大兒子就讀了好幾年的學校。

最後,想跟各位聊一件事,就是我跟對我而言終生難忘的摯友三田裕次兄認識的經過,而且我們的認識成了將他的人生和台灣連結在一起的重要契機。對於神的這項旨意,我滿心感謝。一九七三年,三田兄還是一橋大學經濟系的學生時,他以NGO代表的身份赴香港參加大會,而我則是以台灣代表的身份前往參加。這是我跟三田兄認識的緣由。因為能用日語跟他交談,所以我們變得很要好。由於他說希望在回東京的途中能繞到台灣五天,因此我就接待他到我那裡住。因著這個契機,他認識了台灣,並且表示希望以後還能再來,於是我便想辦法幫助他。之後,他進到丸紅商事工作,幾年後因為志願請調台灣,終於來到台北,跟我的家人一起住在我們家位於天母的三樓公寓的房子。在他任職於台北的十年左右的期間,只要一有時間,就會去各地旅行,研究平埔族、台灣的古代史。一有機會就到處去逛二手舊書店,收集古文物文獻等等,每天都過得非常忙碌。

日本的報紙也曾經報導過他,說關於台灣文物的收集,就個人規模而言,無人能贏得過三田兄,他甚至被封為台灣史研究的專家。一九八一年,雖然因為生病的關係,回到日本,不過位於小平市的家成為台灣史研究會的中心,樓下收集了台灣時代的各種文物。而且連續好幾年,每個月一次,有將近十名左右的台灣留學生從東大、一橋大學、御茶水女子大學等各處前來他家聚集,開設台灣史塾,給予那些年輕世代的台灣史研究者一個上課討論的機會,這樣子持續了大概有十年之久吧。在那段期間,他只要一收集到跟台灣史相關的古典書籍,就會將大量的書籍文物寄到台灣的吳三連記念圖書館,還設立政治大學的三田文庫,並寄贈許多蒐羅到的台灣史相關書物。

以前透過小平市的三田台灣史塾做台灣史研究的台灣學者,有好幾位現在在台灣的學術界當教授,或是在中央研究所一展長才。

我跟他的認識,最後竟發展成這樣的連結關係,真的是非常感謝神。

我在大阪牧會的期間,曾兩度前往三田兄位於廣島的老家探望他,我們聊得很開心,聊往事聊到暮色低垂都還渾然不覺。在他過世前五個月,我去廣島看他,天南地北聊了許多之後,在他送我去搭回程的新幹線的路上,他突然摟著我的肩說,「牧師,請你用台語為我禱告。」於是就在路邊,我用台語為他的健康和台灣史的研究禱告,他非常開心,甚至流下了眼淚。五個月後,他就蒙主恩召回天家去了。六十五歲,雖然失去了不捨的好友,但因為會日語所以才能有機會認識這樣優秀的人,並且成為終生的莫逆之交,真的是非常感謝神。

我相信,多虧了我在十五歲之前學過日語,因著神的旨意,讓我可以走一條充滿豐盛祝福的人生路,同時最後得以在玉蘭莊服事。我的心裡充滿感謝,讚美主聖名。

以賽亞書四十六章三節、四節

三 雅各家,以色列一切剩餘的要聽我言。
你們自從生下,就蒙我保抱,
自從出胎,便蒙我懷搋。
四 直到你們年老,我仍這樣;
直到你們髮白,我仍懷搋。
我已造作,也必保抱;
我必懷抱,也必拯救。

(陳雪美翻譯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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